TEDxSHBS Youth|Bo:与真实连接
  • 2024-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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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xSHBS Youth

各位同学、同事、来宾,大家好!


今天我很开心在这个我们学校第一次举办的Tedx上面跟大家分享我的一些体会。这次Tedx的主题是关于连接。当Lexie邀请我分享,并且提出这个主题的时候,我心里感到很激动。我其实也是出于对连接的信任与渴望,才会在这个人生阶段选择从事老师这份职业。


关于这种对连接的渴望,要从我自己的中学阶段说起。我十二年级的时候,有很显著的空心病的迹象。那个时候这个词语还没有诞生,是后来北京大学负责学生心理咨询的徐凯文老师近些年总结青少年心理现象的时候提出来的。所谓空心病是说,一个人并没有遭遇什么困难或挫折,却总是感到倦怠和虚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觉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意义,因而表现得非常缺少活力的状态。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内在真实太远和太长时间的一种自然的身心反应。那个时候,我总觉得心里有个空洞,找人倾诉吧,别人要么是说我的人生过于顺利,要么是说我闲得蛋疼,忙起来就好。那种虚无带来的难言的痛苦,渴望得到理解,却无处得到理解。


这种痛苦后来推动我持续地进行各种形式的自我探索。我尝试过心理咨询,丹道修炼,不同流派的冥想,情绪释放的练习,还有庞杂的阅读和思考。今天我跟大家分享我从这些探索中提炼出来的核心体会——虚无来自与真实的分离,与真实分离是因为太坚信某些观念;放下观念,与真实的连接自然就会发生。


我在每周五下午的选修课时间开了一门关于“自爱”的选修课。这个课里的其中一个练习是喂饭。就是随机把参加的同学分成两人一组,然后每个人需要为对方准备一顿饭,但是不要让对方知道或者看见你准备的东西。吃饭的时候,一个同学闭起眼睛,完全不知道会吃什么,另一个同学把准备好的食物喂到对方嘴里。当闭眼的同学感觉吃饱了,就交换角色,将自己准备的食物喂给对方吃,对方这时候也要闭起眼睛,不能看到吃的是什么。大概是这么一个形式。大家可以想一下,设计这个练习的目的是什么?


记得我自己第一次参加这个练习的时候,我的同伴喂了我一勺西式早餐里的那种番茄汤罐头煮豆子,那个味道其实远没有我们平常蘸薯条的番茄酱酸,但那次却把我酸得灵魂出窍,那个酸味直冲天灵盖,我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并且整个人进入到一种近乎禅定的精神状态。我记忆里从来没有感到过我的味觉这么灵敏,好像整个世界消失了,我的口腔放大得变成了整个世界,喂进来的那个汤的酸味,豆子的质感,表面的颗粒度,咬下去的软硬度,一颗颗豆子的空间形状,我全部都感知得异常清晰。那次之后我就认识到,我这辈子简直就没好好吃过饭。平常吃东西的时候,当我看见食物,头脑里已经自动地在播放关于这个食物的种种记忆了,我知道将会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它是什么味道,然后等待吃进来的食物印证头脑里的预期。这个过程中,我基本上是在吃我头脑里关于这个食物的认知,而我与眼前这个食物的连接其实是很稀薄的。而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头脑里的观念和预期无从升起,我不得不跟自己的味觉体验完整地待在一起,然后我就发现,这个体验是如此的细腻、丰富和饱满,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好像我整个人也被激活了一样,我强烈地感到我活着。这种时候你会认识到,活着根本不需要什么意义还是价值。我活着,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切。


顺便说一句啊,这其实是一种很好的减肥方法,因为当你跟自己的身体保持连接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并不需要这么多食物,而且会本能地排斥重油重盐和垃圾食品,反而平时你觉得淡而无味的谷物啊蔬菜啊,你会发现他们蕴含着层次丰富的自然清香。然而,我们生活中很大的一个问题是,就像我们日常睁眼吃东西一样,我们的头脑里塞满了各种观念,以至于真实的体验基本没什么空间进入我们的感知。我有一个朋友,小孩八九岁的样子。有一次我去他家做客,他想让孩子表现表现,就让小朋友给我们讲,世界五大洲是哪些,四大洋是哪些,四大文明古国是哪些,中国四大名著是哪些,甚至还有中国四大直辖市是哪些,五大计划单列市是哪些。我当时听了就感觉一头包。这娃小小年纪,还没什么机会触摸和探索这个世界,你就给他脑袋里塞满了这些所谓的知识,让他觉得五大洲四大洋什么的都尽在掌控了,他哪里还有空间和感受力去跟世界的真实建立连接呢?


其实类似的思维模式日常随处可见。比如有人喜欢数自己护照上有过多少个国家的入境记录,有人出去玩最心心念念的就是打卡拍照发朋友圈,有人喜欢统计自己过去一年读了多少本书,等等。这些都是把关注点放在了自己头脑里的观念,而忽略了处于当下的体验和与真实的连接。


不过,这种头脑被认知先入为主地占据的情况,其实还是好解决的。你只要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提醒自己对感受保持觉察就行了,就像闭眼吃饭一样。但这个的前提是,头脑里的观念仅仅是某种认知或见解,没有附带情感需求。当头脑里认定的观念附带了情感需求,整个事情就变得不

一样了。


举个例子,我一开始写我们这次Tedx的演讲稿的时候,感觉非常卡,像挤牙膏一样憋不出来东西。然后我就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一番内在感知,我发现,我对于这次演讲的效果附加了情感需求。我要求台下的你们都能理解我在讲什么,并且内心产生共鸣,觉得我讲得特别好,否则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了避免这个失败的感觉,我就一直纠结每句话该怎么说,如果这么说,听者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或者反应。我发现,在这样的状态下,我整个人都被“我不能失败”这个观念堵死了,以至于跟各方各面都失去了连接。首先,我不允许自己失败,我就跟自己失去了连接;其次,我不允许你们不理解我讲的东西,我就跟我要讲的这个内容本身失去了连接;最后,我要求我讲的东西必须能激起你们的共鸣,我就跟你们的真实感受和反馈失去了连接。所以,为了防御我想象中的那个失败的情景,我把我自己、台下的你们、以及我要讲的东西,全都当成了操纵的对象,为我自己的情感需求服务,因而彻底的忽视了它们各自的真实,所以很理所当然的,我就处于某种失联的状态里,当然就很憋很卡了。后来我做了一些情绪释放的练习,从心里放下了前面说的那些执着和操纵,整篇演讲稿几个小时就很流畅地写完了,并且整个过程中我都感受到深度的连接。


再举个例子,我们每个人都会不假思索地觉得我爸是我爸,我妈是我妈。你肯定觉得,这不废话么。但只要我们心里认定了爸是爸,妈是妈,就会马上附加关于父母角色的一系列观念上的要求,比如爸妈应该爱我,关心我,理解我,尊重我,无条件支持我,温柔的对待我,给我自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等等等等。当你这么认定的时候,你的感知里其实已经没有他们的真实存在的空间了。我是到了三十多岁才意识到,我爸妈首先是他们自己;作为父母的角色其实是从属于他们作为他们自己的真实的。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两个普通人,有自己的成长历程,有自己的渴望、困扰、挣扎、成就、勇气和局限,有自己一直在面对的人生命题。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在我的心灵深处睁开了一双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的真实。我当了他们的孩子三十几年,那是我第一次真地跟他们有连接。然后当我处在这个连接当中的时候,对他们的爱就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心底涌出来。现在跟你们讲这些可能还有点早,但我想不妨种下一个种子,也许莫名其妙的某一天,这个种子就发芽了,然后你一下子明白过来,哦,原来是这样。大家可以看到,不管是“我不能失败”,还是“爸妈是爸妈”,这种带着强烈情感需求的观念,要超越它们,建立与真实的连接,要比前面讲的那些不含情感需求的观念困难得多。与这些观念和情感的相处,很大程度上是横亘我们一生的主题。这也是那些修真爽文里修真二字的最初含义。


有一个神话学者,叫约瑟夫·坎贝尔,对这个过程的本质做过一个非常精彩的总结。他研究全世界各个文明和民族的神话传说,写了一本书叫《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书中他通过总结这些神话传说的相同点,揭示出一个人类心灵发展的共通的心理模式。这个模式大概是这样:某年某月某少年,感受到使命的召唤,深入黑暗的洞穴,杀死盘踞其中的巨龙,取得巨龙守护的珍宝或者救出被巨龙囚禁的公主,然后返回人间。这里的少年是我们每一个人,使命的召唤是我们对与真实连接的渴望,黑暗的洞穴是我们自己的心灵深处,然后这里关键是理解巨龙是什么。巨龙是我们出于内心的情感需要而对自己、对他人、对世界产生的要求。比如,爸妈必须给我买这个牌子的鞋,我必须被某某大学录取,谁谁必须喜欢我,这个比赛我必须赢,还有前面说过的,我必须取得一个很好的演讲效果,爸妈必须做到我理想中的爸妈等等;这样的要求越强烈,巨龙就越凶暴;巨龙越凶暴,我们就越难以取得巨龙守护的珍宝。而巨龙守护的珍宝就是,真实,以及必然伴随真实而来的东西,爱。杀死巨龙就象征着,我们接受和允许,内心那个强烈的渴望或者要求不能得到满足。当这个渴望或者要求很强烈的时候,放下它会给人带来深度的幻灭感,真的就像自己的一部分死去了一样,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那种感觉简直不能用痛苦来形容,而是一种彻底的破碎和绝望。这就是那个巨龙被杀死的瞬间。但只有拥抱这个死亡,穿越这个瞬间,你才能触碰到真实,才能建立连接,才能真正地感受到爱。你会发现,爱从来不是一个我们主动去做的事情。当你处在与真实的连接当中,爱就会自动地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你没法不爱。你会发现,你的整个存在就是爱本身。


最后,分享约瑟夫·坎贝尔的一首诗作为结尾。


我们只需要跟随英雄的脚步

当我们以为会遭遇丑恶

我们却瞥见神性的辉光

当我们以为会杀死“他者”

我们却杀死了我们自己

当我们以为将求索于远方

我们却抵达自我存在的最深处

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完了

我们却与一切永恒同在


文 | Bo Xie

排版 | Jang

图 | Kimi Wang(G10) Thea Wu(G10)